04 柳林风声 第四章 獾先生 (1/2)
第四章 獾先生
他们在雪地上不停地跺脚,好暖和一些,一边耐心地等待着。仿佛过了很久很久,屋里才传来一阵缓慢又拖沓的脚步声,慢慢朝门口而来。鼹鼠对水鼠说,听起来,那声音就像是谁穿了双又肥又破烂的拖鞋,在地毯上走。这回鼹鼠很聪明,因为事实的确如此。
一阵拉动门闩的声音后,门张开一条几英寸的小缝,刚好够露出一只长鼻子和一双睡意蒙眬、还不停眨巴的眼睛。
“哼,下回要是还有这种事,”一个粗哑又多疑的声音说,“我会非常非常生气的。这回又是谁啊,偏要半夜三更来吵人?说话!”
“噢,老獾啊,”水鼠喊道,“让我们进去好不好?是我,水鼠,还有我的朋友鼹鼠。我们在雪地里迷路了。”
“哎呀,鼠老弟,我的好兄弟!”獾的语气立刻变了,欢呼道,“快快快,你俩都快进来。哎呀,都快冻死了吧。我就从来不会遇到这种事。在雪地里迷路!还是在大晚上的野树林里。赶快进来吧。”
两个伙伴都急着进屋,一不小心就绊倒在对方身上。但听到身后的关门声,他们又快活极了,大大地松了口气。
獾穿了件长睡袍,脚上的拖鞋果然破破烂烂的。他一只爪子端着个扁平的烛台。看样子,敲门声响起时,他估计正准备上床睡觉。他低下头,亲切地看着他们,拍拍他俩的脑袋,慈父般地说道:“这样的夜晚,可不适合小动物出行。鼠老弟,你们是不是又在搞恶作剧啊。不过,还是赶紧来吧,跟我去厨房。那有最暖和的炉火,还有晚餐,要什么有什么。”
獾举着烛台,慢吞吞地走在前面。他俩跟在后面,时不时撞撞对方,知道接下来肯定会有好事。他们沿着一条又长又暗、说实话还挺破旧的走廊,来到一间应该是正厅的屋子。从这里可以看见其他隧道般的神秘走廊,像树枝一样伸向四面八方,仿佛没有尽头。不过,大厅里也有很多厚重舒适的橡木门。獾推开其中的一扇,他们立刻发现,自己已经来到一间大厨房,烧得旺旺的炉火散发出融融暖意。
红砖地板已经很旧了。宽敞的壁炉里,一堆木柴烧得噼啪作响。两个引人注目的炉角嵌进墙里,通风肯定没有问题。两张高背椅面对面地搁在壁炉两边,是为好交际的客人增设的座位。厨房中央用支架和木板搭起一张长条桌,桌子两边都有长凳。桌子一头,一张扶手椅已经被推了回去。另一头,则摊着獾吃剩的晚餐。菜式虽然简单,量却很足。厨房那头的碗柜上,一摞摞纤尘不染的碗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。头顶的木椽上挂着火腿、几捆干草、几网兜洋葱和几篮子鸡蛋。看上去,这地方完全能宴请凯旋的英雄。收割归来、疲惫不堪的农夫们也能围桌而坐,欢声笑语地庆祝丰收。三两个品味相投的好友若是愿意,也可以坐下来吃吃饭、抽抽烟、舒适惬意地聊会儿天。红润的地砖冲着烟雾缭绕的天花板微笑;因为多年的使用而磨得锃亮的橡木高背椅,则快活地眉来眼去。碗柜里的盘子冲架子上的盆盆罐罐咧嘴傻乐;炉中的火苗更是欢快地跳着舞,一视同仁地照亮屋里的所有东西。
温和的獾把他俩按到高背椅上坐好,又是让他们烤火,又是叫他们脱下湿衣服湿鞋子。然后,他不仅给他们拿来了睡衣和拖鞋,还亲自用温水替鼹鼠洗小腿,拿橡皮膏贴住伤口。即便做的没比之前更好,也把该做的一切都妥妥当当地完成了。两只饱受风雪摧残的小家伙,此刻终于进入安全的港湾,在光与热的拥抱中,暖和干爽起来。他们架起疲惫的双腿,听着身后餐桌上诱人的碗盘叮当声,觉得那冰冷无路的野树林,仿佛已离开好远好远。而他们所受的苦,似乎也成了一个快被遗忘的梦。
他们终于彻底暖和起来,一直忙着准备大餐的獾招呼他们赶紧上桌。两个小家伙早就饿了。这会儿真的看见了一桌子饭菜,似乎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:应该先进攻哪一盘?因为每个菜都那般诱人,真怕吃了这一盘,顾不上那一盘。好长一段时间,他们都忙得没空说话。等终于可以慢慢交谈了,又因为嘴里塞满食物,那说话的样子让人事后想来,真是不好意思。然而,獾完全不介意这些,也不在乎别人把胳膊肘放到桌上,或大家有没有同时说话。因为不参加社交活动,所以他觉得这些事全都无关紧要(当然,我们知道他这种想法不对,实在太狭隘。因为那些事真的都非常重要。但要解释清楚为什么,那就太费时间了。)他坐在扶手椅里,听两个朋友讲述他们的经历,不时严肃地点点头。无论他们讲什么,他似乎都不意外,也不震惊。他从不说“我早告诉过你啦”、“我一向那么说”,也不会发出“他们本该这样不该那样”的评论。于是,鼹鼠渐渐觉得他十分可亲。
晚餐终于吃完。这下,大家都觉得自己不再灰头土脸,也填饱了肚子,对任何事或任何人都不在乎了。炉里的柴火已经烧得只剩灰烬。于是,他们围在一大堆红彤彤的灰烬旁,想着这么晚了,还能吃得饱饱的,无所顾忌地坐在这儿,可真快活!随意拉了些家常后,獾热情地说:“好啦,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们那边的新闻吧。老蛤蟆最近怎么样?”
“噢,越来越糟了。”水鼠沉重地说。这时,鼹鼠正烤着火,直挺挺地靠在高背椅里,脚后跟跷得比头还高。他也努力配合,试图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。“就在上周,又出了一场车祸,撞得还不轻!你瞧,他非要自己开车,却又无可救药地没那本事。他只要肯雇一个体面、稳重、训练有素的司机,付一份体面的薪水,把一切事情都交托出去,肯定什么事都没有。可他偏不,非觉得自己天生就会开车,谁也教不了他。结果,就什么事都来了。”
“多少次了?”獾忧虑地问。
“你是说多少次车祸,还是买了多少辆车啊?”水鼠问,“噢,对蛤蟆来说,这都是一回事。这已经是第七次了。至于其他几次……他有间车库,你是知道的吧?毫不夸张地说,里面已经堆满汽车碎片。从地上一直堆到天花板,没有一片能大过你的帽子!那就是前六次的结果——如果,这也能称之为结果的话。”
“他已经进了三次医院,”鼹鼠插嘴道,“而且,还要付罚金,想想就可怕。”
“没错,这也是麻烦之一,”水鼠继续说,“蛤蟆很有钱,这我们都知道。但他并不是百万富翁。而且,就算不考虑法律和秩序,他开车的技术也实在烂得无可救药。要么丧命,要么破产,他早晚逃不开这两种结局。老獾啊,我们都是他的朋友,难道不该想想办法吗?”
獾冥思苦想了一会儿,终于相当严肃地开口了:“好啦,听我说。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,这点你们肯定知道吧?”
两位朋友都表示同意,非常明白他的苦衷。按照动物界的礼仪,冬天是淡季,不能指望别人做任何费力或英勇的举动,即便稍微活跃点的事也不行。所有动物都昏昏欲睡,有些还真的就冬眠了。大家都多多少少受到了气候的影响。前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辛勤劳动,让他们的每块肌肉都经受了严峻考验,每一份精力都得到了充分发挥。所以这会儿,他们都在休息。
“那好吧!”獾继续说,“不过,要是那之前不行的话,一旦真的过了年,黑夜变短,到半夜就躺不住了,心神不宁地盼着天亮好起床。你们明白的,对吧!”
水鼠和鼹鼠都郑重地点点头。他们明白!
“嗯,那到时候,”獾继续说,“我们——你、我和我们的朋友鼹鼠,就要好好管管蛤蟆,绝不能再让他胡来。如有必要,就算动用武力,也要让他恢复理智。我们会把他变成一只明理的蛤蟆。我们——喂,鼠老弟,你怎么睡着了!”
“我才没有!”水鼠一个激灵,立刻醒了。
“吃晚饭的时候,他已经睡过去两三回了。”鼹鼠哈哈大笑着说。尽管不知道为什么,但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困,甚至很精神。原因当然是,他天生就是地下动物,獾的房子正适合他,让他觉得特别轻松自在。而水鼠的卧室,每晚睡觉时都有河上的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。所以,他自然会觉得这里气氛凝滞又压抑。
“好啦,我们都该上床了,”獾说着便站了起来,将扁平烛台端在手里,“你们俩跟我来,我带你们去房间。明天早上不用着急起床,想什么时候吃早饭都行。”
他领着两个朋友,走进一个长长的房间。看上去,这里一半像卧室,一半像阁楼。獾为冬天储备的粮食随处可见,占了差不多半个房间:一堆堆的苹果、萝卜、土豆,整篮整篮的坚果和一罐罐蜂蜜。另一半房间的地板上摆着两张小床,看上去柔软又诱人。床上铺的亚麻床单虽然有些粗糙,却很干净,散发着美妙的薰衣草味。鼹鼠和水鼠只用了半分钟,就脱掉睡衣,一骨碌爬上床,快活无比、心满意足地钻进了被窝。
听了好心的獾的建议,第二天早上,疲惫的水鼠和鼹鼠很晚才下楼吃早餐。厨房里已经生起明亮的火,两只小刺猬坐在桌前的板凳上,正吃着木碗里的麦片粥。看到他俩进来,刺猬立刻放下汤匙,站起身,恭恭敬敬地低头冲他们行了个礼。
“好啦,快坐下,快坐下,”水鼠开心地说,“继续喝粥吧。你们这两小家伙打哪儿来的?在雪地里迷路了,是不是?”
“是的,先生。”大一点儿的那只刺猬恭敬地说,“我和弟弟比利本来是要去上学的。妈妈非要我们上学,说天气向来都这样。所以,我们肯定就迷路了。先生,比利年纪小,胆子也小,结果便吓哭了。最后,我们碰巧来到獾先生家的后门,就鼓起勇气敲了门。先生,因为大家都知道,獾先生是位心地善良的绅士。”
“嗯,我明白。”水鼠说着,替自己切下几片熏肉。鼹鼠则往炖锅里打了几个鸡蛋。水鼠又补充了一句:“外面的天气怎么样了?你不必一口一个‘先生’地叫我。”
“噢,糟透了,先生。雪深得可怕。”刺猬说,“你们这样的绅士,今天可没法出门了。”
“獾先生上哪儿去了?”鼹鼠问。他正在炉子上煮咖啡。
“先生,主人去书房了。”刺猬答道,“他说他今天上午特别忙,无论如何,都别去打扰他。”
对于这个解释,在场的每一位当然都心知肚明。事实上,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,你要是已经过了六个月紧张忙碌的生活,相对来说,另外六个月就会比较犯困,或真的昏昏欲睡。这时候要是有人来访,或有事情要办,你不能总说自己想睡觉吧。老是用这个理由实在太单调。动物们都很清楚,獾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后,就躲进书房,躺进一张扶手椅,两腿搁在另一张扶手椅上,脸上盖条红色的棉布手帕,像往常一样,“忙”一年内这个时候要忙的事去了。
前门突然铃声大作。水鼠正忙着吃黄油吐司,满爪都是油,便叫比利——那个小一点的刺猬去看来的是谁。客厅里响起一阵“咚咚咚”的脚步声。不一会儿,比利便回来了,后面跟着水獭。水獭立刻扑过去,给了水鼠一个拥抱,亲热地大声跟他问好。
“走开!”水鼠嘴里塞得满满的,语无伦次地嚷道。
第四章 獾先生 他们在雪地上不停地跺脚,好暖和一些,一边耐心地等待着。仿佛过了很久很久,屋里才传来一阵缓慢又拖沓的脚步声,慢慢朝门口而来。鼹鼠对水鼠说,听起来,那...